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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名:嫐 緣起

作者:(合著,連載中)

林修久: 國立知名大學社會學系被學校列為問題觀察學生,單身,徵友中,飯派跟貓派但不討厭麵跟狗,曾絕食一天半抗議大眾運輸收費調漲。

余舍:《童黨萬歲》(1989)曾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提名,
           《月光少年》(1993)獲威尼斯電影節國際影評人周最佳影片及亞太影展最佳編劇。

小女子: 精神療養院VIP


作品簡介:
電影改編小說留學生白姈轉學來到美國一所住宿學校。彷彿藏有什麼不可碰觸的秘密一般,封閉的校園,構築出來的世界如蜘蛛之網,縷縷之絲俘虜了每一個深陷其中的青春靈魂。成長是一座監牢,姈必須找到通往自由的鑰匙。

其他作品:無其他三人合著

  

 

 



我不忍心告訴你,你活著的世界只是一場夢;
我不忍心告訴你,你和你的愛人,只是一段短暫的緣;
我不忍心告訴你,你的人生注定是無常;
我不忍心告訴你,你和你的家人,只是暫時的幻影。
應如是生清淨心,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——大寶法王葛瑪巴


1.        犰狳

2005年,初秋。

自被父母從台北送到美國,姈已經待上五年了,如今她獨自來到這裡,一個冷僻的城鎮,管家將行李放妥後也離開了,姈沒有目送他。

「建築物以外的地方大多都是這樣,花園、草坪,因為我們設了很多運動中心與球場。」一位上年紀的高壯女人指著一大片綿延無際的樹林,「這裡是邊界,全部走完要花不少時間。穿過去就不是學校的範圍了。」雖然距離很遠,姈仍清楚地聽到葉子碰撞的沙啞聲,她感到窺視的目光從林間穿透過來。

十年級,姈以轉學生的身份進入這所寄宿學校。

正值入秋,校園周圍附屬的高爾夫球場,此時正從九洞擴建到十八洞,有好幾處的泥土被大量地翻了出來,空氣中充滿泥巴的味道以及機械震動的聲音,一部份的樹的葉子已成一片蠟黃,像肝臟有病的人的皮膚。

帶領她認識環境的是一位眼鏡上拖著鏈條的女士金,她有著過大的鼻子、乾澀的及肩褐髮。令人意外的是,雖然是一張不修邊幅的臉孔,但她穿著的長褲套裝,卻很合她高挑的身材,腰線緊緻,手腳粗壯,就像職業的扮裝皇后。

她負責生活指導專務,她帶著姈搭著導覽小車環繞學校一圈。姈注意到她講話的習慣是用放在大腿上的手指,敲打著指尖,說話的同時,眼珠子轉動的像是在想別的事。

過了樹林就不是學園的私有土地,那是一個小鎮。由於緊鄰交通幹道,又依附著龐大且功能綜合的校區,因而逐漸發展起來,成為支援整座學園的的勞力後勤。

車子從柏油路進入一處草坪,已經很接近學校的最北側,她們下車,在一個漂亮的小花園裡面走動。花園中央有著碑文與雕像,旁邊則是一處紀念館,似乎跟創校者有關。

「你對樹林的一邊有興趣嗎?妳好像一直在看那裡。」金女士親切地問。姈盯著金女士的臉,並沒有搭話,她仍感受到樹叢中,尾隨著她們移動的生物。

「通常今天這樣的行程,你的父母應該至少有一位在的,很遺憾你媽媽說她不能過來。」金的臉從同情變為振奮的神采,「要說服一些家長我們的理念是很難的,他們有時候會難以接受,例如,我們的教育方針,不是讓孩子堅守著自己與生俱來的地位,而是擁有社會實踐的力量。我們的重要校訓,就是要成為為了他人服務之人。」

女人身材魁梧,比姈高出一個頭,寬寬的肩膀略微往下壓低,她在姈的耳邊說:「那裡,樹林的外邊存在一個真實的世界,當我們回饋鎮上的時候,會帶著大家做社區服務,這是公益的本質:親身體驗。這跟你待過的學校應該會差很多。」

金看著眼前瞳色漆黑的亞洲女孩,跟其他矮胖的黃種小孩不同,她一頭深色的微卷長髮,身材勻稱、發育完整,頂著早熟的一張臉,目前為止有點沈默。金還在判斷她是因為害羞而裝腔作勢,還是那就是她最自然的樣子。

「天氣棒極了,我們能聊聊妳自己嗎?像是,你待過的學校、喜歡什麼、討厭什麼,這對我們都很有幫助。」金停頓了一下,「你從資料上看不是第一次轉校了?」她們坐在花園的椅子上,肩併著肩。

姈筆直地看著金,一改先前心不在焉的態度,正色說:「是的,之前在另外一個州。」她說話的節奏不快,但看上去非常專注,「一間百年傳統的學校…跟這裡一樣…他們也相當自豪這件事。」

「這間學校在乾燥的內陸裡,周圍有一個海拔很高的湖,學校附近什麼都沒有,除了龜裂的土地,還有吹來會令人臉頰隱隱作痛的風。」姈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。

「那座湖有很多划船選手,是該城市唯一的驕傲。也是從學校看過去,唯一能看到男性的地方。因為那是一間百年傳統的女子學校。他們管理的方式近似精神病院,每個角落都裝置著監視攝影機,出入受到管制,校內常駐一名有著男人面孔、身材健壯,總穿著女人套裝的心理咨詢師。」

「模樣,大概跟妳有點類似。」姈不客氣地說道,她試探地笑了一笑。金望著姈,擺出善意且充滿同情的表情。「在這之前我以為妳可能不愛說話!」金笑著,她本來是這麼地擔心姈在適應上的問題。

「很快地,我母親就認為那裡不適合我。因為那裡既冷又過分封閉,跟不上時代。」

姈轉頭看向別處,她注意到一隻犰狳,緩慢地步行在樹叢與草坪之間,牠鱗甲肥厚地折射著日照,出現金屬的色澤。是活的,而且十分巨大,跟想像中的不同,完全不是畏首畏尾的姿態,那身金甲就像戰車一樣,姈暗自讚嘆起來。

「原來如此,我有同感。不過,我資料上,你上個學校在舊金山啊,肯定你說的是再上一個吧?」雖然口氣迷惑,但金仍舊一臉和藹。姈點點頭,突然的空虛,讓她內心有著厭惡的感受,瞬間她的注意力完全在那隻生物身上。

「半途插班的女孩子通常很害羞,特別是亞洲人,」金往她的臉看去,「常常一不小心就被帶壞。因為住校是無時無刻地與人相處,很輕易被迷惑,妳是能言善道的孩子,我很放心。」

「一開始總是比較困難,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熟悉的朋友了,難免會有些陌生跟難以親近。但是,就像我剛說的,我們很重視投入社會、體恤弱者的教育,與鄰人的關係是很重要的主題,你很快會發現這裡的獨特魅力。大家都是非常歡迎你的。」金的手指指向一排字,刻一個斑駁的人行塑像的基底:沒有知己,誰也不願意留在這個世上,即使他已應有盡有。

「啊哈哈,又在胡說八道了,再一次。」沙啞的聲音插入了她們的談話,單字停頓的地方很怪異。

聲音的主人從純白的亭子走了出來,那裡望上去像一個祭壇,或是大型的墓碑。他走路姿勢搖搖晃晃,若不是體格壯碩,就會像剛蘇醒的活屍。「別擔心,我一直都在。」他慢慢靠近她們,然後很快地攀著姈的肩。

「轉學生,你對這裡有什麼疑問,問我比較快。我知無不言。親切的鄰人,想必就是指我。」一陣酒氣襲來,姈聞到發酵的香氣。

「馬修.達米安,你不會又大白天地在學校裡面喝酒吧!真令人不敢相信。現在甚至是週日上午。」金女士露出憤怒的表情,但卻沒有太大的動作,她反覆地跺著腳步,思考了一下說:「坐好,醒醒你的酒意,我必須打電話給你的哥哥。」

金走到白色石室旁,那裡有一台電話,她拿著鑰匙轉開閘鎖,輸入號碼後對著話筒說道:「接到賽車場去,路易一定在那裡,我要請他來領回他的兄弟。」

馬修跟姈分別坐在花園的椅子上,兩人隔了一段距離。馬修的頭髮很散亂,露出一隻眼睛:「她剛剛說得有一大部分是謊話。」

「他們根本不准我們過去樹林的外面,你很快會發現,這裡『實際上』跟她講的是兩碼子事,跟你現在想的也是兩回事。」

「我不了解。」姈終於找到時機回了一句。

馬修有點懶得講話:「啊,對於擅自離校,尤其是到鎮上的懲罰是很重的,居然還有臉還講得好像很支持我們隨時到那裡做慈善?」他輕哼了幾聲。

「但沒什麼問題。」馬修說完瞬間,像是喜劇演員一樣變換表情,一下子笑一下子又正經嚴肅:「城鎮有條街,上頭有著幾間酒吧。不幸地,只有那裏可以稱為市區。是最無聊的學生也不會靠近的地方,我卻很熟,我能告訴你有多好玩。」

「要越過整片樹林嗎?那裡有多大?要走多久?」姈手指著樹林,指尖處的是那隻犰狳,像在參與他們談話一樣,牠沒有離開原地,「這個學校……還真的只有那裡稱得上是自然景觀。」

「轉學生,你注意到重點了,這裡全是人工造景,因為這傢伙……」馬修指著地上的碑文,「從我叔叔那裡聽過,創校者厭惡置身在未加工的風景中,這也是他們當初開墾這裡的理由。否則他們對教育不可能有任何興趣。如何?就像有人喜歡人體改造過後的身體。」馬修快速地吐了吐舌頭,舌尖看起來像是有剪過蛇信,又好似沒有。犰狳的眼神隱森,慘慘地露出一張惡魔般的臉孔。姈感覺到樹叢還有其他動靜。

「有意思。」出於一個迫切的需要,姈走向馬修,站在他的正前方。

姈的心跳逐漸變快,但是她盡量逼自己站在原地。突如其來的行動,看起來只為看清楚對方的臉,不過整體仍然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,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躁進又冒失的女孩。

馬修的髮絲柔軟地服貼著渾圓的頭顱,眼珠子被放置在迷濛的雙眼上,他看起來很濕潤,以至於閃閃發亮。姈發現馬修的五官稚嫩,舉手投足間卻已流露出成人的質地,這沒有給她反感的感覺。

「告訴我你剛剛故事的後續,你之前學校的事情?」馬修說起話來有點權威,他似乎很習慣用命令句。

「原來你有在聽。好,我告訴你,那間學校大多數人都被男人臉的心理師搞瘋。跟我同期入學的女孩在開始諮商一個月後,就在教室裡自殺了。不過,事情沒有結束。」姈從側背小包裡面拿出一本筆記,翻到一頁報紙截圖,說:「你看,不久後,這間學校就上了新聞,因為更大的悲劇發生了。」姈用聳動的口氣說話。

馬修湊上前去看,發現是一張新聞剪報,警察在處理罷工抗爭的過程發生誤射,接著導致一連串警民衝突,小標題寫著「鄰近一間具有悠久傳統的女子貴族學校連帶受到暴動波及」。從照片照著一片狼藉的校園。馬修看著姈,姈的眼神閃著異樣的神采。

「美國並沒有這種地方。我是知道的。這也一定不是現代人的新聞。」馬修注視著姈一如姈注視著自己。
「你怎麼知道沒有?」姈瞪著眼說。
「因為東方人跟第一次見面的人講話,所說的一定是說假的。」他的背很駝,雖然總體看起來身高不矮,卻整個人成弓壯。

金突然從馬修身後出現並嘗試帶走他,馬修正面仍然對準著姈,他用清楚的咬字,以及完全不像酒醉的口吻說道:「你說的故事,真是很恐怖,我希望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聽了。」

姈看到一台悍馬車緩緩駛入,有一個高壯挺拔的男子將馬修帶上車。姈首先注意到他的深色皮鞋,鞋尖有著冷峻的弧度,像冰川尚未融化;他的頭髮整齊地往後梳,遠遠地只能看到一張白色的臉孔,面目模糊,姈一陣冷顫。

男子嫻熟的動作,將後門關了起來,馬修已不見人影,金女士則擺出如釋重負的姿態,表情在姈眼裏盡是撫媚,這令姈感到很驚訝,因為那與她的外表十分不搭。過不久,男子那沒有五官的臉朝向自己看了幾秒,那目光不管是否出自友善,她都決定將臉轉開。

馬修一消失在花園裡時,此地就彷彿恢復成本該有樣子。姈此時才注意到,這裏整潔端正地毫無生命的氣息。植物列隊種植,彷彿一幅安排妥當的畫,每一寸都有著憑恃著大批人力照顧的痕跡。姈將她的注意力又望向陌生樹林的深處。她在尋找那隻犰狳。

「那位是令人頭痛的人物,十二年級生。別擔心,他總是起個念頭快,也忘得快,這是他的優點,他不會隨便找你麻煩的。」金對著姈一臉尷尬,「但,也好,跟他提前打過招呼,似乎對你的適應有幫助……比起來,路易相當可靠,假如你之後認識他,可以試著問他各種問題,各方面都可以,他是應屆最優秀的畢業生。不管他已經被幾所大學的球探挖掘這件事,就連升學這部分,他參與的實驗得了大獎,他已經直接錄取幾所大學了。」金女士重啟和藹的語調,喃喃自語的說著,她扶著姈的肩膀,幾乎是抵著她,自然地往外移動。

樹叢裡面一隻蜷伏的蛇,從姈的眼神餘光中緩慢伸展,像水一般地流入她的眼睛。林間流瀉而下的斜陽,撒在蛇的深褐色皮膚上,看起來就像美洲豹的紋路。犰狳突如其來地竄出,打算攻擊那隻蛇,但牠很快地敗退下來,身體半成蜷縮壯,就像一顆沈重的保齡球,鱗片反射著刺眼的陽光,就像射出幾千根針。

蛇緊貼著牠,將自己的脖子高高了豎起來。蛇跟犰狳的身影、色澤都交疊在一起,像一隻合成獸,遠看就是一隻土龍,被稱為幻蛇的日本傳說生物。

不知為何,姈跟金走回小車子的那長長一段路,突然間變得很短。在姈的想像中,這目測有兩尺長的幻蛇,正風姿搖曳地在林間與他們平行而走。在路的盡頭,除了金老師的皮鞋根敲打在石板路的聲音之外,一切都寂靜沈默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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